Tuesday 19 May 2009

《动物村庄》-究竟谁是猪,谁是人


http://book.sina.com.cn 2003102000:00 新浪读书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在时光的无情流逝中,寿命较短的动物已经一个个地相继死去。眼下,除了三叶、本杰明、乌鸦摩西和几头老猪之外,已经没有一个能记起革命前的那段岁月了。

莫莉死了,杰西死了,就连琼斯也死了,死在不知什么地方的一个酒鬼家里。雪球更是早被大家忘掉了,拳师也成了一个陌生而 模糊的名字。三叶也老了,身体已胖得有些过分,关节不再柔韧有力,眼屎也总是粘满眼角。在两年前她就应该退休了,但实际上,从来没有一只动物真正地享受过 退休的待遇,拨出大牧场的一角作为养老院的话题也早就搁到了一边。

如今,拿破仑已是一头完全成熟的雄猪,膘肥体重,足有三百多磅。鸣声器更是胖得连睁眼往外看都觉得费力。只有老驴本杰明好像超脱得置身于岁月之外,除了鼻子和嘴的周围有点发灰,几乎就和过去一个样子。只是,自从拳师死后,他比以前更见孤僻了。

现在,农庄里的牲口要比以前多得多了,尽管早些年里对增长的预见要比现在乐观得多。很多动物是在农庄里土生土长的,还有一些 则是来自别的地方。对于前者,革命在他们的脑子里只不过是一个朦朦胧胧的传说,而对于后者,那些往日里的光荣与梦想在他们更是毫不知情。现在的农庄里,除 了三叶,另外还有三匹马。他们都是好同志,都很勤劳,也都很温顺,只可惜智商还不能算高。照现在的样子看来,他们中间要是有谁能学到字母表上的“B”那就 真要谢天谢地了。对于有关革命和有关动物主义的事情,他们是听到什么就信什么,一点儿都不过脑子,如果哪件事情是三叶讲的那就更是这样了,因为他们已 视三叶为母亲,对她言听计从。但是,他们究竟是不是真能弄通这些道理,却是大可怀疑的。

现在的农庄更加欣欣向荣,也更加井然有序。农庄里增加了两块地,是从皮尔丁顿先生那里买来的。风车最终还是建成了,这里 的艰辛自不必言。而且,农庄里还有了自己的一台打谷机,新的建筑也说得上是鳞次栉比。就连温普尔也为自己添置了一辆马车。稍微有些遗憾的,就是风车最终还 是没能用来发电,而是磨谷子用了,这就使磨谷子成为了农庄的支柱产业,着实获利良多。如今,大家又忙着修建另一座风车了。据说,等这一座风车建成了,就要 装上发电机来实现当年的梦想。虽然,当年雪球为大家描述的那种舒适、那种带电灯和冷热水的窝棚、那种每周三天工作制,如今已不再被谈论了。拿破仑早就斥责 说,这些想法是与动物主义的精神背道而驰的。他说,真正的幸福就在于工作勤奋和生活俭朴。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从表面看上去,农庄似乎已经变得富裕了,但动物们自己却还是穷得掉渣,只有猪和狗确实是走进了新的生 活气象。也许,部分原因是由于猪和狗的家族都比较庞大吧?和大家不同的是,猪狗这一等级的动物,都是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从事劳动。正像鸣声器总爱挂在嘴上的 那样,农庄的监督和组织要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耗费掉惊人的工作量,而这却是其它动物因为不知情而无法理解的。例如,鸣声器告诉他们说,猪每天要耗费大量的精 力,用来处理那些叫做文件报告会议记录备忘录等等神秘的事宜。这类文件为数众多,还必须仔细填写,而一旦填写完毕,又得把它们在炉 子里烧掉。鸣声器说,为了农庄的幸福,没有什么工作是比这更重要的了。但说归说,迄今为止,无论是猪是狗,都还没有亲自生产过一粒粮食,而他们仍然为数众 多,食欲还总是出奇的旺盛。

至于其它动物,生活还是一如既往。他们普遍都在挨饿,睡的是草垫,喝的是脏水,干的是农活,冬天受寒受冻,夏天蚊蝇缠 身。有时,会有些上年纪的动物绞尽脑汁,从那些淡漠的印象中搜索着回忆的线索,他们在追问、在判断,到底革命以后的那段日子,刚赶走琼斯的那会儿,情况到 底是比现在更好还是更糟?但谁也不记得了,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和现在来做参照,除了鸣声器时常公布的一系列没完没了的数字以外,他们没有任何凭据用来比较, 而鸣声器的数字总是千篇一律地表明,所有的事物正变得越来越好。大家发现这个问题解释不清,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已很少有时间去思索这类事情。唯有老本杰 明,他声称对自己那漫长一生中的每个细节都记忆犹新,还说他认识到一切事物在过去没有、在将来也不会有什么更好或更糟的区别。因此,饥饿、艰难、失望的现 实,都是生活中必然要面临的东西。这就是生活,谁也不能改变。

不过,大家仍然没有放弃希望。确切地说,他们身为动物农庄的一员,从来没有失去自己的荣誉和优越感——一会儿也没有过。 他们的农庄依然是整个国家——所有英伦三岛中——唯一的一所归动物自己所有、并由动物自行管理的农庄。他们中间的成员,就连最年轻的,甚至还有那些来自十 几英里以外农庄的新成员,每每想到这一点,自豪感无不油然而生。当他们听到鸣枪,看到旗杆上绿旗飘扬,豪情壮志就不免涌上心头,话题一转,也就时常提起那 史诗般的过去,以及驱除琼斯、刻写七戒、击退人类来犯者的伟大战斗等等。其实,那些旧日的梦想一个也没有丢弃。想当年梅杰预言过的动物共和国和那 个英格兰的绿色田野上不再被人类足迹践踏的梦想,至今依然是他们的信仰所在。他们依然相信:总有一天,那个时代会到来:也许不是立刻,也许今生已无望看 到,但它终究是要到来的。而且至今,说不定就连英格兰的野兽这支曲子还在被偷偷地到处传唱着,反正农庄里的每个动物都熟悉它,尽管谁也不敢放声高歌。 也许,他们处境险恶;也许,他们的希望并没有全部实现,但他们很清楚,他们和别的动物不一样。 如果他们还没有吃饱,那也不是因为把食物拿去喂了暴虐的人类;如果他们干活苦了,那至少也是在为自己辛劳。在他们中间,谁也不用两条腿走路,谁也不把谁称 老爷,所有的动物一律平等。

初夏的一天,鸣声器把羊叫了出去。他把他们领到农庄另一头一块长满桦树苗的地里。在鸣声器的监督下,羊在那里吃了整整一 天树叶子,到了晚上,他告诉羊说,既然天气暖和了,他们就呆在那儿算了。然后,他独自返回了庄主院子。羊就在那里呆了整整一个星期——对大家来说,也就是 失踪了一个星期。鸣声器每天都要耗费大量时间和他们泡在一起。他说他正在给羊教唱一首新歌,因此需要清静。

一天傍晚,羊回来了。当时,大家才刚刚收工,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从大院里传来了一声马的悲鸣,大家吓了一跳,全都停下了脚步:是三叶的声音,她又嘶叫起来。于是,大家全都奔跑着冲进了大院。这一下,他们全都看到了那让三叶吃惊大叫的情景:

是一头猪在用后腿走路。

是的,是鸣声器。他还有点笨拙,好像还不大习惯用这种姿势支撑他那巨大的身体,但平衡感已经有了一些。不大一会,从庄主院子 里又走出一长队猪,都用后腿在行走。他们走得好坏不一,有一两头猪还有点不大稳当,看上去好像更适于找一根棍子支撑着。不过,每头猪大体上还算走得成功。 最后,在一阵非常响亮的狗叫声和公鸡尖细的啼叫声中,拿破仑也亲自走出来了。他大模大样地直立着,眼睛朝四下里轻慢地瞥了一下,狗警卫活蹦乱跳地簇拥在他 的周围。

他的蹄子里捏着一根鞭子。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惊讶、恐惧的动物们挤在一堆,看着那一长溜猪慢慢地绕着院子双腿行走。仿佛这世界已经完全颠倒了。接着, 当他们从这场震惊中缓过一点劲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们顾不上顾虑任何事——顾不上他们对狗的害怕,顾不上他们多少年来养成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从不抱 怨、从不批评的习惯——马上要大声抗议了。但就在这时,所有的羊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咩咩声:

四条腿是好汉,两条腿更是好汉!四条腿是好汉,两条腿更是好汉!四条腿是好汉,两条腿更是好汉!

喊叫声持续了足有五分钟。等羊安静下来以后,大家发现已经错过抗议的机会了,因为猪已列队走回了院子。

本杰明感觉到有一个鼻子在他肩上磨蹭。回头一看,是三叶。只见她那一双衰劳的眼睛比以往更加灰暗。她没说一句话,轻轻地拽他的鬃毛,领着他转到大谷仓那一头,那儿是写着七戒的地方。他们站在那里注视着有白字的柏油墙。

我的眼睛不行了,她终于说话了,就是年轻时,我也认不得那上面写的东西。可是今天,怎么我看这面墙不同以前了。七戒还是过去那样吗?本杰明?

只有这一次,本杰明答应破个例,把墙上写的东西念给她听,而今那上面已经没有别的什么了,只有一条戒律,它是这样写的:

所有动物一律平等

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

更平等

从此以后,大家对一切都见怪不怪了:第二天,所有的猪在农庄监督干活时,蹄子上都捏着一根鞭子,这算不得稀奇;猪给他们自己 买了一台无线电收音机,还正在准备安装一部电话,也算不得稀奇;他们已经订阅了《约翰·牛报》、《珍闻报》及《每日镜报》,也算不得稀奇;拿破仑在庄主院 子的花园里散步时,嘴里叼着一根烟斗,也算不得稀奇。是的,不必再大惊小怪了。哪怕猪把琼斯先生的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穿在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 今,拿破仑已经亲自穿上了一件黑外套和一条特制的马裤,还绑上了皮绑腿,同时,他心爱的母猪也穿上了一件波纹绸裙子,那裙子是琼斯夫人过去常在星期天穿 的。

一周后,一辆马车驶进农庄。一个由邻近农庄主组成的代表团已接受邀请来此考查观光。他们参观了整个农庄,对一切都赞不绝口,尤其是对风车。那时,动物们正在萝卜地里除草,他们都在埋头苦干,很少扬起脸,搞不清他们到底是怕猪还是怕人。

那天晚上,从庄主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哄笑声和歌声。大家突然被吸引住了,他们感到好奇,既然这是动物和人类第一次在平等关系下济济一堂,究竟会有什么结果呢?于是大家便不约而同地悄悄往庄主院子的花园爬去。

到了门口,他们又停住了,大概是因为害怕,谁也不敢再往前走,最后还是三叶带头进去了。他们踮着蹄子,走到房子跟前,那些个 头高的动物就从餐厅的窗户往里面看。屋子里面,在那张长桌子周围,分坐着六个农庄主人和六头最有名望的猪,拿破仑坐在桌子上首的东道主席位上。让大家吃惊 的是,猪在椅子上表现出的舒适自在是远胜于他们在地里的那副样子。宾主们一直都在津津有味地打着扑克,但在中间停了一会儿,端起酒杯来准备干杯。有一个很 大的罐子在他们中间传来传去,在杯子里添满了啤酒。他们都没注意到窗户外面有很多诧异的面孔正在往里面窥探。

狐木农庄的皮尔丁顿先生举着杯子站了起来。他说在干杯之前,有几句话得先讲一下。

他说,他相信,他自己还有在场的各位都感到十分庆幸,人类和动物农庄之间持续已久的猜疑和误解终于结束了。曾有这样一个时 期,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在座的诸君,都想不到会有今天的情形。当时,可敬的动物农庄的所有者,曾受到他们的人类邻居的关注,他情愿说这关注是出于一定程度 上的顾虑而不是满怀敌意。错误与不幸都曾发生过,不健康的观念也曾广为流行过。一个由猪所有并由猪经营的农庄也曾让人类觉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还确有 给邻近农庄带来不安的可能。相当多的农庄主没有做适当的调查就信口开河地推断,说在动物农庄里歪风邪气正在到处蔓延。他们担心这种状况会影响到他们自己的 动物,甚至影响到他们的雇员。但现在,所有这些怀疑都已烟消云散了。今天,他和他的朋友们拜访了动物农庄,用他们自己的眼睛观察了农庄的每一个角落。他们 发现了什么呢?这里不仅有最先进的工作方法,而且纪律严明,秩序井然,这应该成为各地农庄的样板。他相信,也敢于肯定,动物农庄里的下层动物,比全国的任 何动物干的活都多,吃的饭都少。的确,他和他的代表团成员今天看到了这里的很多特色之处,并准备立即把这些东西在他们自己的农庄中去贯彻实施。

在即将结束发言的时候,他再次重申了动物农庄及其邻居之间已经建立的和应该建立的友好感情。在猪和人之间不存在、也不应该 存在任何意义上的利害冲突。他们的奋斗目标和遇到的困难是一般无二的。劳工问题不是到哪里都相同吗?讲到这里,皮尔丁顿先生好一会儿乐不可支,他竭力抑制 住,下巴都憋得发紫了,最后才蹦出了一句:如果你们有你们的下层动物在和你们作对,他说,我们也有我们的下层阶级!这一句画龙点睛的话引起了一阵 哄堂大笑。皮尔丁顿先生再次为他在动物农庄看到的饲料供给少、劳动时间长,普遍的朴素生活等诸多良好现象向猪表示了祝贺。

他最后请各位站了起来,斟满酒杯:先生们,先生们,我敬你们一杯:为动物农庄的繁荣昌盛干杯!

一片热烈的喝彩声和跺脚声随即响起,惹得拿破仑心花怒放。他离开座位,绕着桌子走向皮尔丁顿先生,和他碰了杯便一口喝干了,待喝彩声一静下来,依然靠后腿站立着的拿破仑举蹄示意:他也有几句话要讲。

这番讲话就像拿破仑所有的演讲一样,简明扼要而又一针见血。他说,他也为那个误解时代的结束而感到高兴。曾经有很长一个时 期,流传着各式各样不怀好意的谣言,他有理由认为,这些谣言是一些居心叵测的仇敌散布的,说在他和他的同僚的观念中,有一种主张颠覆的、甚至是根本属于破 坏性的东西。他们一直被看作是企图煽动邻近农庄的动物造反。但是,事实是最有说服力的。他们唯一的愿望,无论是在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与他们的邻居们 和平共处,保持正常的贸易关系。他补充说,他有幸掌管的这个农庄是一家合营企业。他自己手中的那张地契是归猪共同所有的。

他说道,他相信任何猜疑都失去了生存的土壤,而最近对农庄的一些惯例的修正会进一步增强他的这一信心。长期以来,农庄里 的动物们保留着一个颇为愚蠢的习惯,那就是互相以同志相称。这要取消。还有一个搞不清是怎么来的怪癖,就是在每个星期天早上,要列队走过花园里一个钉 在木桩上的雄猪头盖骨。这个也要取消。头盖骨已经埋了。客人们也许已经看到那面旗杆上飘扬着的那面绿旗,他们或许已经注意到,过去旗面上画着的白色蹄子和 犄角现在已经没有了。从今以后那面旗将是完全的绿色。

他说,皮尔丁顿先生的精彩而友好的演讲,他只有一点要作些简单的补充修正。皮尔丁顿先生一直提到动物农庄,他当然不 知道了,因为就连他拿破仑自己也只是第一次宣告这件事:动物农庄这个名字从今作废,今后,农庄的名字将恢复成梅纳农庄。他相信,这个名字才是它真 正应该叫的。

先生们,他总结道,我将给你们以同样的祝辞,但要以不同的形式。请满上这一杯,先生们,这就是我的祝辞:为梅纳农庄的繁荣昌盛干杯!

一阵同样热烈而真诚的喝彩声轰然响起,酒也一饮而尽。但当外面的动物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情景时,他们似乎看到了有一些怪事 正在发生。猪的面孔上似乎有了些变化。三叶那一双昏花的眼睛扫过了一个接一个面孔:他们有的有五个下巴,有的有四个,有的有三个,但是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 融化消失。接着,热烈的掌声结束了,他们又拿起扑克牌,继续刚才中断的游戏。外面的动物们这才悄悄地离开了。

但他们还没有走出二十码,又突然停住了。庄主院子里传出了一阵吵闹声。他们跑回去,又一次透过窗子往里面看。是的,里面 正在大吵大闹:既有大喊大叫的,也有捶打桌子的;一边是疑神疑鬼的锐利的目光,另一边却在咆哮着矢口否认着什么。动乱的原因好像是因为拿破仑和皮尔丁顿先 生同时打出了一张黑桃A

十二个嗓门一齐在愤怒地狂叫着,他们竟是如此的相似!而今,不必再问猪的面孔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外面的眼睛从猪看到人,又从人看到猪,再从猪看回到人:但他们已分不出究竟谁是猪,谁是人了。

后记:

当我反复看这本小说时,我的脑子都一直认为,这位作者的思维真的,真的是超越了我们一般人的思维。

怎么说呢?

我相信大家和以前的我一样都比较相信“好人政策”吧!(意思是,有一位好人,带领着我们走向美好的路程)。可是,这时,作者就马上泼了我们冷水。他认为,若一方拥有太大的权力/极权时,那一方就是走向腐败的开始(when one side having too much power, there are time that they walk towards corruption)。

我认为,作者坚信,权力是鸦片。一旦尝到了甜头,要收回,恐怕不易,而且还要付出沉痛的代价。

看看身旁,不管是政党,团体,组织,甚至家庭,恐怕这种现象都是处处可见的!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有些社会精英分子开始提出“两线制”,“一方制衡一方”等等的理论。我想,他们也都深深地体会这一点吧!

对于我来说,与其求神拜佛来保佑我们不会被这种“病毒”感染,不如我们踏出自己的脚步,以阻止这现象的发生。我相信,只要大家可以开始在思想上进取,行动上积极,极权的一方的现象就可以大幅度地被制衡,而且也阻止一方拥有太大的权力,并走向腐败及极权的支配。

最后,再次谢谢大家能耐心地“咬”了这本跨时代的著作。谢谢!

《动物村庄》-拳师之死


http://book.sina.com.cn 2003102000:00 新浪读书

师身上的伤口过了很久才好。庆祝活动结束后第二天,大家就又开始为风车奔忙了。拳师不肯闲着,强忍着伤痛,不让大伙察觉。晚上,他悄悄地告诉三叶,他的蹄 子疼得厉害,三叶就嚼了些草药给他敷上。她和本杰明都一再地劝过拳师:干活适可而止也就是了,用不着太卖命。但拳师一句也听不进去。他说,他实在很希望在 能退休之前亲眼看到风车竣工。

说到退休,还是有必要回顾一下当初的律法。律法规定的不同动物的退休年龄分别为:马和猪十二岁,牛十四岁,狗九岁,羊七 岁,鸡和鹅五岁,而且,退休以后还会按时领取一份优厚的养老津贴。虽然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动物真正领到过这份津贴,但近来有关这个话题的讨论却越来越多 了。苹果园那边的小牧场已被留作种植大麦,就又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养老院的占地改为了大牧场的一角——但愿这话不是出自哪只动物的一厢情愿。据说,每匹马 的养老津贴是每天五磅谷子,到冬天改为每天十五磅干草,节假日里还发给一根胡萝卜或是一个苹果。而拳师的十二岁寿辰就在来年的夏末。

这段日子里大家的生活并不轻松。和去年冬天相比,寒冷有增无减,食物却更少了。除了猪和狗以外,所有动物的口粮再次压 缩。鸣声器解释说,在定量上过于教条的平等是违背动物主义原则的。鸣声器的特殊才能恰恰体现在,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能极其轻松地向其他动物证明,无论 表面现象是什么,但事实上他们并不缺粮。当然,有时会出于暂时考虑而稍稍地调整一下供应量(他总是强调调整而从来不提减少”)。但与琼斯时代相比, 现在的进步是惊人的。鸣声器的论据十分有力,他会用他那尖细的嗓音一口气念完一大串数字。这些数字反映出,和琼斯时代相比,他们现在有了更多的燕麦、干 草、萝卜,工作的时间更短,饮用水的水质更好,大家的平均寿命也延长了,幼崽的存活率提高了,窝棚里有了更多的草垫,甚至连跳蚤都少多了。在这样强大的宣 传攻势下,大家终于对这一切信以为真。说实话,在他们的记忆中,琼斯和他所代表的那过去的一切几乎已经在记忆里被时间冲刷得一干二净。他们知道,近来的生 活的确艰难,常常是饥寒交迫,全部的时间里除了工作、吃饭、睡觉别无其他。但毫无疑问,如果这确实很糟的话,那过去就一定比这还糟。再说,那时候他们都是 奴隶,而现在却享有自由。正像鸣声器常说的:这一点使一切都有了天壤之别。

吃饭的嘴更多了。这天,四头母猪差不多同时都下了小崽,共有三十一头之多,全都带着黑白条斑。谁是他们的父亲呢?这并不 难猜,因为拿破仑是农庄里唯一的一头种猪。有消息说,过些时候,等买好了砖头和木材,就在院子的花园里为这些小猪崽盖上一间学堂。目前则是由拿破仑在厨房 里亲自为孩子们充任教师。这些小猪平常都在花园里活动,而且不许他们和其他动物的幼崽一起玩耍。大约与此同时,上面又颁布了一项规定,说是当其他动物在路 上遇到猪时,必须马上让到路边;另外,所有的猪,不论地位高低,均享有星期天在尾巴上戴丝带的特权。

这一年总算是无灾无难地过去了,只是经济上稍嫌拮据。建学堂用的砖头、沙子、石灰和完善风车要用的机器都是不小的开销。 庄主院子里需要的灯油和蜡烛,拿破仑的食用糖(他禁止其他猪吃糖,是因为吃糖会使他们发胖)也得花钱去买。再加上数目不少的日杂品,诸如钉子、绳子、煤、 铁丝、铁块和狗食饼干等等,开销同样不小。看来最要紧的就是攒钱了。剩下的那些干草和一部分土豆已经卖掉,鸡蛋的购销合同便又增加到每周六百个蛋。因此, 在这一年中孵出的小鸡数量极少,鸡群已经不成为鸡群了。十二月份已经减少了的口粮,二月份又被削减了一次;为了省油,窝棚里也禁止点灯。只有猪的生活水准 并没有丝毫的下降。事实上,即使有着上述的种种不利情况,他们的体重却一直有增无减。二月底的一个下午,有一股动物们从来没有闻到过的令他们垂涎欲滴的香 味,从厨房那一边的小酿造房里飘过了院子。有动物说,这是蒸大麦的味道。他们贪婪地嗅着香气,心里都在暗自猜测:这是不是在为他们的晚餐准备热乎乎的大麦 糊糊?但是,晚饭时并没有见到热乎乎的大麦糊糊。而且在随后的那个星期天,大家又听到了一个新的通告,说是从今往后,大麦要成为猪的专用品。大家这才想 起,苹果园那边的田里就早就种上大麦了。不久,又传出了这样一个消息,说是现在每头猪每天都可以领用一品脱啤酒,拿破仑的定额则是半磅。

但是,不管受了什么气,不管日子多么难熬,只要一想到现在活得比从前体面,大家也就觉得还可以说得过去。现在是歌声多, 演讲多,活动多。拿破仑已经指示,每周应当举行一次叫做自发游行的活动,目的在于庆祝动物农庄的奋斗成果和繁荣兴旺。每到既定时刻,大家便纷纷放下工 作,列队绕着农庄的边界游行:猪带头,然后是马、牛、羊,接着是家禽。狗在队伍两侧,拿破仑的开道公鸡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拳师和三叶还总要扯着一面绿旗, 旗上画着蹄子和犄角以及拿破仑同志万岁!的标语。游行之后,大家争先恐后地背诵着对拿破仑的赞诗;接着是演讲,由鸣声器报告粮食产量增长的最新数据, 每逢高潮还要鸣枪庆贺。羊对自发游行活动最为热心,如果哪个动物抱怨(个别动物有时趁猪和狗不在场时会发些牢骚)说这是浪费时间,羊就肯定会响亮地反 复着四条腿是好汉,两条腿是坏蛋,顿时就叫得他们哑口无言。但大体上说,大家对庆祝活动还是相当兴致勃勃的。归根到底,他们发现正是在这些活动当中, 他们才感到自己真正是当家做主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追求自身的幸福。想到这些,大家也就心满意足了。因而,在歌声中,在游戏中,在鸣声器列举的数字 中,在鸣枪声中,在公鸡的啼叫声中,在绿旗的飘扬中,他们就可以至少在某些时候忘掉了自己那还是饥肠辘辘的空肚子。

四月份,动物农庄宣告成立动物共和国。这就意味着要选举一位总统。可候选人只有一个:拿破仑,他在大家的一致推举下 就任总统。同一天,又公布了有关雪球和琼斯串通勾结的新证据,其中涉及到很多具体事例。从这些事例中不难看出,雪球不仅诡计多端地破坏过牛棚之役,而 且是公开地为琼斯作帮凶。他在参加混战之前,还高喊过人类万岁!有些动物仍记得雪球背上带了枪伤,但那实际上是拿破仑亲自咬伤的。

仲夏,乌鸦摩西在失踪数年之后突然返回。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照旧不干活,照旧喋喋不休地讲着糖果山的老一套。谁要是 愿意听,他就拍打着翅膀飞到一根树桩上,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在那里,同志们,他一本正经地,还用大嘴巴指着天空——“在那里,就在你们看到的那团乌云 那边——那儿有座糖果山。那个幸福的国度将是我们可怜的动物们摆脱了尘世之后的最后归宿!不但如此,他甚至还声称曾在一次高空飞行中到过那里,并看 到了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苜蓿地,而无数的亚麻子饼和方糖就长在低矮的树篱上。很多动物为此而神往。他们推想,现实生活充满了饥饿和劳累,那么,死后的归宿应 该是无限美好的吧?只有猪对待摩西态度轻蔑,他们称他那些关于糖果山的说法全是一派胡言,可他们也并不因此采取什么措施,甚至还默许了他的不劳而获, 每天还派给他一吉尔啤酒的定额。

拳师的蹄子痊愈之后,干活更拼命了。其实在这一年,所有的动物干起活来都像奴隶一般。农庄里除了那些日常劳作和第三次重 建风车的事之外,还要给小猪盖学堂:这一工程是在三月份动工的。有时,在食不果腹的情况下作长时间的劳动的确是难以忍受的,但拳师从没退缩过。从他的干劲 是看不出他的老态的,他只是外貌上有点小小的变化:皮毛没有以前那么光亮,粗壮的腰部似乎也有点萎缩。别的动物说:等春草茂盛时,拳师就会慢慢恢复过来;但是,春天来了,拳师却并没有长胖。有时,当他在通往矿顶的坡上,用尽全身气力顶着那些巨型圆石头的时候,支撑他的仿佛只有不懈的意志了。这种时候, 他总是一声不吭,但猛地看上去,似乎还隐约见到他口中念念有辞:我要加倍努力。三叶和本杰明再三警告他要当心身体,但拳师却丝毫不予理会。他的十二岁 寿辰临近了,但他没有放在心上,一心一意想着的只是在领取养老津贴之前把石头攒够。夏天的一个傍晚,突然传说拳师出事了。在这之前,他曾独自外出,往风车 那里拉了一车石头。果然,消息是真的。几分钟后,两只鸽子急速飞来,说:拳师倒下去了!他现在正侧躺在风车那里,站不起来了!

农庄里大约有一半动物冲了出去,赶到建风车的小山包上。拳师就躺在那里。他在车辕中间伸着脖子,连头也抬不起来,眼睛眨巴着,两肋的毛被汗水粘得一团一团的,嘴里流出一股稀稀的鲜血。看到这般情景,三叶一下子跪倒在他的身边。

拳师!她喊道,你怎么啦?

我的肺,拳师声音微弱,没关系,我想没有我你们也能建成风车,备用的石头已经攒够了。我充其量也只有一个月可活了。不瞒你说,我一直盼望着退休。眼看着本杰明也老了,说不定他们会让他也同时退休,和我作个伴。

我们会得到帮助的,三叶叫到,快,谁快去告诉鸣声器这儿出事啦!

大家全都跑回农庄,向鸣声器报告这一消息,只有三叶和本杰明留了下来。本杰明躺在拳师旁边,不声不响地用他的长尾巴给拳师赶 着苍蝇。过了一刻钟,鸣声器赶到现场,满脸关切。他说拿破仑同志已得知此事,对农庄里这样一位最忠诚的成员发生的这种不幸感到十分悲伤,而且正在安排把拳 师送往威灵顿的医院治疗。听到这些,大家不免有些不安,因为除了莫丽和雪球之外,其他动物从未离开过农庄,他们不想把一位患病的同志交给人类。然而,鸣声 器毫不费力地说服了他们,他说在威灵顿的兽医院比在农庄里能更好地治疗拳师的疾病。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拳师有些好转了,他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一步一颤地回 到他的马厩里,那里面已经由三叶和本杰明给他铺好了一张舒适的稻草床。

此后两天,拳师就呆在他的马厩里。猪送来了一大瓶红色的药,那是他们在药柜里发现的,由三叶在饭后给拳师服用,每天两 次。晚上,她躺在他的棚子里和他聊天,本杰明给他赶苍蝇。拳师声言对所发生的一切并不后悔。如果能彻底康复,他还希望自己能再活上三年。他盼望着能在大牧 场的一角平平静静地住上一阵。那样的话,他就能腾出空儿来学习,以增长才智。他说,他打算利用全部余生去学习字母表上还剩下的二十二个字母。

然而,本杰明和三叶只有在收工之后才能和拳师在一起。一天中午,来了一辆车拉走了拳师。当时,大家正在一头猪的监视下忙 着在萝卜地里除草,忽然,他们惊讶地看着本杰明从农庄窝棚那边飞奔而来,一边还扯着嗓子大叫着。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本杰明如此激动,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没命 地奔跑。快,快!他大声喊着,快来呀!他们要拉走拳师!没等猪下命令,大家全都放下了活计,赶紧跑回去了。果然,院子里停着一辆大篷车,由两匹马 拉着,车边上写着字,驾车人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男人,阴沉着脸,头戴一顶低檐圆礼帽。而拳师的棚子真的空了。

大家围住车,伤感地说:再见了,拳师!再见!

笨蛋!傻瓜!本杰明喊着,一边跳,一边用他的蹄掌敲打着地面:傻瓜!你们没看见车边上写着什么吗?

这下子,大家犹豫了,全都静了下来。莫莉试图去拼读那些字。可本杰明却把她推到了一边,他自己就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念道:

“‘威灵顿,艾夫列·西蒙兹,屠马商兼煮胶商,皮革商兼供应狗食的骨粉商。你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他们要把拳师拉到宰马场去!

听到这些,所有的动物都突然迸发出一阵恐惧的哭嚎。就在这时,坐在车上的那个人扬鞭催马,马车在一溜小跑中离开大院。大家跟 在后面,拼命地叫喊着。三叶硬挤到最前面去。这时,马车开始加速,三叶也越跑越快,拳师!她哭喊道,拳师!拳师!拳师!恰在这时,好像拳师听到了 外面的喧嚣声,他的脸出现在车后的小窗子里。

拳师!三叶凄厉地哭喊道,拳师!出来!快出来!他们要送你去死!

所有的动物一齐跟着哭喊起来,出来,拳师,快出来!但马车已经加速,离他们越来越远了。说不准拳师到底是不是听清了三叶 喊的那些话。但不一会,他的脸从窗上消失了,接着车内响起一阵巨大的马蹄踢蹬声。他是在试图踹开车子出来。按说只要几下,拳师就能把车厢踢个粉碎。可是天 啊!时过境迁,他已没有力气了;不一会儿,马蹄的踢蹬声渐渐变弱,渐渐消失。奋不顾身的动物们便开始恳求拉车的两匹马停下来,朋友,朋友!他们大声呼 喊,别把你们的亲兄弟拉去送死!但是那两匹愚蠢的畜牲,竟然傻得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管竖起耳朵加速奔跑。拳师的脸再也没有出现在窗子上。有的动物 想跑到前面去关上栅门,但是太晚了,一瞬间,马车就已冲出大门,飞快地消失在大路上。就这样,再也见不到拳师了。

三天之后,据说拳师已死在威灵顿的医院里。但是,作为一匹马,他已经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个消息是由鸣声器当众宣布的,他说,在拳师生前的最后几小时里,他一直守候在场。

那是我见过的最感人的场面!他说着,抬起蹄子抹去了一滴泪水,在最后一刻我守在他的床边。临终前,他几乎衰弱得说不出 话来,他凑在我的耳边,说他唯一遗憾的是没有看到风车建成。他最后还低声地嘟囔着:同志们,前进!以革命的名义前进,动物农庄万岁!拿破仑同志万岁!拿 破仑永远正确。同志们,这些就是他的临终遗言。

讲到这里,鸣声器忽然变了脸色。他沉默了一会儿,用他那双小眼睛疑神疑鬼地扫视了一下全场,才继续讲下去。

他说,据他所知,拳师给拉走后,农庄上流传着一个愚蠢的、不怀好意的谣言。有的动物注意到,拉走拳师的马车上有屠马商 标记,就信口开河地说拳师被送到宰马场了。几乎难以置信竟有这么傻的动物!他摆着尾巴左蹦右跳,愤愤地责问:从这一点来看,你们真的很了解敬爱的领袖拿破 仑同志吗?其实,答案十分简单,那辆车以前曾归一个屠马商所有,但兽医院已买下了它,不过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旧名字涂掉。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引起了大家的 误会。

听到这里,大家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接着,鸣声器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拳师的临终嘱托和他所受到的优厚优待,还有拿破仑为他不惜一切代价购置贵重药品等等细节。于是,大家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想到他们的同志是在幸福中死去的,悲哀也就消解了。

在接下来的星期天会议上,拿破仑亲自到会,为拳师宣读了一篇简短的悼辞。他说,已经不可能把他们亡故的同志的遗体拉回来并安 葬在农庄里了。但他已指示,用庄主院子花园里的月桂花做一个大花圈,送到拳师的墓前。并且,猪还打算在几天以后为拳师举行一场追悼宴会。最后,拿破仑以我要加倍努力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这两句拳师心爱的格言结束了他的讲话。他说,每个动物都应该把这两句格言作为自己的借鉴,并认真地将之贯彻到实际 行动中去。

到了宴会的那一天,一辆杂货商的马车从威灵顿驶来,在庄主院子交付了一只大木箱。当天晚上,庄主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鼓噪的 歌声,在此之后,又响起了另外一种声音,听上去像是在激烈地吵闹,这吵闹声直到十一点左右的时候,才在一阵打碎了玻璃的巨响中平静了下来。一直到第二天中 午,庄主院子里不见任何动静。同时,又流传着这样一个小道消息,说猪先前不知从哪里搞到了一笔钱,给他们自己买了一箱威士忌。

《动物村庄》-我们的胜利


http://book.sina.com.cn 2003102000:00 新浪读书

天以后,行刑的恐慌已经平息下来,一些动物这才想起了第六条戒律中仿佛有过这样一条规定:任何动物都不得伤害同类。在讨论这个话题时,大家总是尽量地 避开那些猪狗,他们隐约觉得这次杀戮与第六戒律是有冲突的。三叶请求本杰明给她念一下第六戒律,而本杰明却像往常一样地更愿意置身事外。最后还是莫莉给她 念了:任何动物不得无缘无故地伤害同类。对无缘无故这几个字,动物们几乎没有一点印象。但他们明白了拿破仑的暴力行为并不是没有理论依据的,当年 的戒律并没有被违反。

这一年,动物们比前些年更加辛苦。重建风车,不但要把墙筑得有上一次的两倍那么厚,还有着紧迫的时间期限;再加上日常的 例行性劳作,工作量是相当惊人的。大家发现,现在的劳作时间已明显地长于琼斯时代了,伙食却并不比那时候强。每到星期天早上,鸣声器的蹄子上就捏着一张长 纸条,向大家发布各类食物产量增加的一系列数据,根据内容分门别类,有的增加了百分之二百,有的增加了百分之三百或者百分之五百。动物们觉得没有任何理由 不相信他,尤其是因为他们再也记不清楚起义前的情形到底是什么样了。不过,他们常常是宁愿数字少些而食物多些。

现在,所有的命令都是通过鸣声器或是另一头猪发布的,拿破仑自己两星期也难得露一次面。一旦他要出现在公开场合,那就不 仅有狗侍卫的前呼后拥,而且还有一只黑色的小公鸡鸣锣开道:在拿破仑讲话之前,小公鸡先要响亮地啼叫一下。据说,即使在庄主的院子里,拿破仑也是和别的猪 分开住的,用餐要由两条狗伺候着,餐具用的是上好的陶瓷制品。另外,每逢拿破仑的生日也要鸣枪致敬了,就像其他的两个纪念日一样。称呼上也作了改变,直呼 其名是大不敬的,而要称呼:伟大的领袖拿破仑同志,而那些猪还喜欢锦上添花地给他冠以各式各样的头衔,如动物之父人类克星羊的保护神鸭子的朋友等等。鸣声器每次演讲时,总要泪流满面地大谈一番拿破仑的无上智慧和慈悲心肠,说他对普天之下的动物,尤其是对那些还不幸地生活在其它 农庄里的受歧视和受奴役的动物,满怀着深挚的爱。在农庄里,大家已习惯于把遇到的每一件幸运和取得的每一项荣誉都归功于伟大的拿破仑。你会常常听到一只鸡 对另一只鸡这样讲:在伟大领袖拿破仑的指引下,我在六天之内下了五只蛋,或者两头正在饮水的牛高声赞美:多亏伟大领袖拿破仑同志的领导,这水喝起来 真甜!农庄里,动物们的整个精神状态充分体现在一首名为拿破仑同志的诗中,诗是缪斯写的,才思泉涌:

孤儿的好友!

幸福的源头!

哦,主,是您赐给了我们粮食!

您的双眼坚毅沉着,

让我总是有激情如火,

让我总是有仰望的狂热,

伟大的拿破仑同志!

每日的两餐饱饭,

每夜那洁净的草垫,

恩主呀,都归功于您无私的赏赐!

每只动物都能享有安睡,

连梦都做得很美,

都是因为有了您的抚慰,

伟大的拿破仑同志!

我要是有头幼崽,

幼小得惹人怜爱,

哪怕他还太小,还不太懂事,

他也应该学会

忠诚地聆听您的教诲,

第一声一定要这样叫,我的宝贝:

伟大的拿破仑同志!

拿破仑对这首诗非常满意,让手下把它刻在谷仓的墙上,就在与七戒相对的另一头。诗的上方是鸣声器用白漆完成的拿破仑的一幅画像。

在这期间,由温普尔牵线,拿破仑正着手与弗雷德里克及皮尔丁顿进行一系列繁冗的关于那堆木材的谈判。在这两个人中,弗雷德里 克更急着要买,但又不肯出一个公道的价钱。与此同时,有一个过时的消息重新开始流传,说弗雷德里克和他的伙计们正在密谋袭击动物农庄,并想把那个他嫉恨已 久的风车毁掉,而雪球也就藏身在平茨菲尔德农庄。仲夏时节,大家又惊讶地听说,另外有三只鸡也坦白交待了罪行,说他们曾受雪球的煽动,参与过一起刺杀拿破 仑的阴谋。那三只鸡被立即处决了,而有鉴于此,为了拿破仑的安全,戒备措施更加完善:夜间,每个床脚都有一条狗作为守卫,枕戈待旦;一头名叫平克埃的猪在 拿破仑吃饭之前尝遍他的所有食物,以防有人下毒。

差不多同时,有消息说拿破仑决定把那堆木材卖给皮尔丁顿先生;他还拟订了一项关于动物农庄和狐木农庄之间以物易物的长期 协议。尽管还是通过温普尔牵线,但拿破仑和皮尔丁顿先生现在的关系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对于皮尔丁顿这个人,动物们并不信任。但他们更不信任弗雷德里克, 那是个让动物们又怕又恨的家伙。夏天过去了,风车即将竣工,那个关于弗雷德里克将要袭击农庄的风声也越来越紧。据说战斗已经迫在眉睫,而且,弗雷德里克他 们人数更多,装备更好,还听说他已经买通了地方官和警察,这样,一旦他能把动物农庄的地契弄到手,就可以成为合法的所有人了。更有甚者,从平茨菲尔德农庄 传出了许多可怕的消息,说弗雷德里克正用他自己农庄里的动物做些残酷得令人发指的演习:他用鞭子抽死了一匹老马,饿他的牛,还把一条狗扔到炉子里烧死了, 到了晚上,他就把刮脸刀的碎片绑在鸡爪子上看斗鸡取乐。听到这些消息,动物们群情激愤,热血沸腾,他们不时叫嚷着要一起去进攻平茨菲尔德农庄,赶走那里的 人类,解放那里的动物。他们之所以把火气暂时压了下来,是因为鸣声器一再告诫大家,要避免草率行动,要相信拿破仑的战略部署。

尽管如此,反对弗雷德里克的情绪还是越来越高涨。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拿破仑来到谷仓,他解释说他从来没打算把那堆木料卖 给弗雷德里克。他说,和那个恶棍打交道实在有辱他的身份。作为起义宣传员的鸽子,以后将不准在狐木农庄落脚。他还下令,把他们过去的口号打倒人类换成打倒弗雷德里克。夏末,雪球的另一个阴谋又被揭露了:麦田里之所以长满杂草,原来是他曾在某个夜晚潜入农庄,往粮种里拌了草籽。一只与此事件有牵连的 雄鸡向鸣声器坦白了这一罪行后就吞食了剧毒草莓畏罪自杀了。大家还被告知,事实并不像他们一直认为的那样:雪球从来都没有受到过一等动物英雄勋章的嘉 奖。受奖的事只不过是在牛棚之役后,由雪球自己散布的一个谎话。事实上,根本就没有给他授勋这回事,倒是因为他在战斗中表现怯懦而早就受尽了谴责。这种解 释的确不是人人都能够轻易接受的,但鸣声器的如簧之舌很快就使他们把这些都归咎于自己迟钝的记忆力。

到了秋天,大家竭尽全力,在不耽误收割的前提下终于使风车竣工了。接下来的事就是安装机器。温普尔正在为购买机器的事到 处奔忙,但不管怎样,风车的主体总算是完成了——不管他们的经验多么不足,工具多么原始,运气多么不佳,雪球的诡计多么阴险,整个工程到此总算是在计划之 内如期完成了!自豪感远远压过了早已过度的疲惫,他们绕着自己的这一杰作转个不停。在他们眼里,风车要比第一次做得漂亮多了,另外,墙座也比第一次的厚了 一倍以上。除了炸药,它坚固的身体已经能够抵御任何侵袭!回想当初为此流过的过量的血与汗,大家依然免不了有些心悸,但一想到当风车的翼板带动了发电机, 当他们的生活由此而会发生的巨大改观,他们就忘记了疲劳,而去欢呼,去雀跃。拿破仑在狗和公鸡的前呼后拥下,亲自视察,并亲自对大家的丰功伟绩表示祝贺, 还庄重地以拿破仑三个字为风车命名。

两天后,大家被召集到谷仓,召开一次特别会议。拿破仑宣布,他已经把那堆木材卖给了弗雷德里克,明天就是交货的日子。顿时,大家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拿破仑与皮尔丁顿之间只是一些表面工夫,实际上他已和弗雷德里克达成了秘密协议。

与狐木农庄的关系完全破裂了,他们去信向皮尔丁顿发出了极尽能事的漫骂与侮辱,通知鸽子们要视平茨菲尔德农庄为禁地,还把打倒弗雷德里克的口号改成了打倒皮尔丁顿。同时,拿破仑亲自出面进行辟谣,说所谓动物农庄面临袭击的说法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弗雷德里克虐待动物的传 闻也纯属无稽之谈。所有的谣言都很有可能是来自雪球及其同伙。总之,现在看来,雪球非但没有藏在平茨菲尔德农庄,而且一直是住在狐木农庄里面。作为皮尔丁 顿的最得力的狗腿子,他每天都享受着奢靡与腐化的生活。

拿破仑精明的算计使群猪欣喜若狂:与皮尔丁顿的表面友好迫使了弗雷德里克把价钱提高了十二英镑。鸣声器说,拿破仑思想上 的卓越之处,实际上就体现在他对任何人都不信任上,即使对弗雷德里克也是如此。弗雷德里克曾打算用一种叫做支票的东西支付木料钱,那玩意儿差不多只是一张 白纸,只不过写着保证支付之类的许诺而已,但拿破仑根本不是他能糊弄得了的,他要求用真正的五英镑票子付款,而且还要款到供货。这笔钱弗雷德里克已经如数 付清,其数额刚好够为风车添置机械。

木料很快就被拉走了,货车刚刚离开,拿破仑便迫不及待地在谷仓里又召开了一次特别会议,内容是让动物们观看弗雷德里克付给 的钞票。拿破仑笑逐颜开,心花怒放,他戴着他的两枚勋章,端坐在一个草垫子上,钱就在他身边整齐地堆放着。动物们排成一行慢慢走过,无不大饱眼福。拳师还 伸出鼻子嗅了嗅那钞票,闻到一股新鲜的油墨味道。

三天以后,在一阵嘈杂声中,只见温普尔飞车赶到,面如死灰。他把自行车就地一扔,径直冲了进去。很快,就在拿破仑的房间里响起了一阵哽噎着嗓子的怒吼。出事了!这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农庄:钞票是假的!弗雷德里克白白地拉走了木料!

拿破仑立即把所有动物召集在一起,咬牙切齿地当众判处弗雷德里克死刑。他说,要是抓住这家伙,非要把他活活煮死不可。同时他 还告诫大家,继这个背信弃义的行动之后,更糟糕的事情也就会一触即发了。弗雷德里克和他的同伙随时都可能发动他们蓄谋已久的袭击。因此,马上得在所有通向 农庄的路口设置岗哨。另外,派四只鸽子给狐木农庄去信修好,希望皮尔丁顿先生能够不念旧恶。

但袭击就在第二天的早晨突然开始了。当时正是早饭时间,哨兵飞报,说弗雷德里克已经气势汹汹地逼近了。动物们怀着满腔的 怒火,立刻给敌人以迎头痛击,但这一回可不比得牛棚之役了。敌方有十五个人,六条枪,可怕的枪声和恶毒的子弹已不是动物们的血肉之躯可以抵挡。虽然拿 破仑和拳师不断集结着攻势,但始终不能冲进敌人的五十码之内。随着伤员的增多,大家对战斗开始绝望,于是四散奔逃,各自寻找藏身之地。不一会儿,整个牧 场,还有风车,都已落入了敌手。拿破仑也已不知所措了,他一言不发地踱着步,尾巴变得僵硬,不停地抽搐着。他不时朝着狐木农庄的方向投去渴望的眼光。如果 皮尔丁顿的人能帮他们一把的话,这场战斗还不是没有机会。但雪上加霜的是,前一天派出的四只鸽子飞回来了,其中有一只带着皮尔丁顿写下的一张小纸片: 们活该。

这时,弗雷德里克一伙人已停在风车周围。动物们一边窥视着他们,一边不安地嘀咕起来。有两个人拿出一根钢钎和一把大铁锤:他们竟然要拆掉风车!

这不可能!拿破仑喊道,我们已把墙筑得那么厚实,他们休想在一个星期之内拆掉它。不要怕,同志们!

但本杰明仍在急切地注视着那些人的活动。拿着钢钎和大铁锤的两个人正在风车的地基附近打孔。终于,本杰明带着几乎是戏谑的神情,慢腾腾地呶了呶他那长长的嘴巴。

我看出点眉目了,他说,过一会儿,他们就要往打好的孔里装填炸药。

果然,几分钟之后,眼看着那些人朝四下散开,接着,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顿时,鸽子们飞到空中,其它动物(除了拿破仑外)全都转过脸去,猛地趴倒在地。当他们起来后,只看到风车上空飘荡着一团巨大的黑色烟云。烟消云散之后,风车已化作了一地碎石!

动物们被激怒了。他们在片刻之前的胆怯和恐惧,猛然间便被这种卑鄙行为所激起的狂怒淹没了。他们发出一阵强烈的复仇呐喊,不 等下一步的命令,便一齐向敌人冲去。这一次,他们顾不上留意那如冰雹一般扫射而来的子弹了。这是一场残酷、激烈的战斗。那帮人在不断地射击,等到动物们接 近他们时,他们就抡起棍棒大打出手。一头牛、三只羊、两只鸡就这样死在他们的手里。每只动物都留下了伤痕,就连一直在后面指挥作战的拿破仑也被子弹削去了 尾巴尖。但人类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三个人的头颅被拳师的铁蹄打破;一个人的肚子挨了重重的一下牛犄角;还有一个人,裤子几乎都被撕掉了。给拿破仑作贴身警 卫的那九条狗,奉命在树篱的遮掩下迂回过去,在敌人的侧翼突然出现,凶猛地吼叫起来。一见大事不好,弗雷德里克便招呼他的同伙仓皇地撤了出去。

动物们胜利了,但都已是疲惫不堪,鲜血淋漓。他们一瘸一拐地走回农庄。看到昨日还是亲爱的同志今天却横尸在草地上,不禁 悲从中来,泪流满面。他们在那个曾矗立着风车的地方静默了好长时间。的的确确,风车没了,甚至地基也被炸毁了一部分,而且这么一来,要想再建风车,情况也 非同上一次可比了。上一次还可以利用剩下的石头,可这次却连石头也不见了:爆炸把石头粉碎,又抛出了几百码以外,好像这儿从来就是一片空地。

走近农庄的时候,鸣声器朝他们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没有谁记得曾在战斗的时候看到过他,而他此时却高兴得摇头摆尾。胜利了!他喊道。接着,典礼的枪声从农庄里传了出来。

干嘛要开枪?拳师不解地问。

干嘛?当然是庆祝我们的胜利!鸣声器囔道。

什么胜利?拳师问。他的膝盖还在流血,又丢了一只蹄铁,蹄子也绽裂了,另外还有十二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后腿。

什么胜利?同志们,难道我们没有从我们的领土上——从神圣的动物农庄的领土上赶跑敌人吗?

但他们毁了风车,而我们却为建风车干了整整两年!

那有什么?我们将另建一座。我们高兴的话就建它六座。同志们,你们不了解,我们已经干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敌人曾占领了我们脚下这块土地。而现在呢,多亏拿破仑同志的领导,我们重新夺回了每一寸的土地!

然而我们夺回的只是我们本来就有的,拳师又说道。

这就是我们的胜利,鸣声器不以为然。

他们一瘸一拐地走进大院。拳师腿皮下的子弹使他疼痛难忍。他知道,摆在他面前的,将是一项从地基开始再建风车的沉重劳动,他知道应该振作起来。但是,他也第一次想到,自己已十一岁了,身体的状况已是今非昔比。

但当动物们看到那面绿旗在飘扬,听到再次鸣枪——共响了七下,听到拿破仑的讲话,听到他对他们的行动的祝贺,他们似乎觉得, 归根到底,他们的确是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大家为在战斗中死难的动物们安排了一个隆重的葬礼。拳师和三叶拉着灵车,拿破仑亲自走在队列的前头。整整用了两天 时间举行各种庆祝活动:有唱歌,有演讲,还少不了鸣枪,每一个动物都得了一只作为特殊纪念物的苹果,每只家禽还得到了二盎司谷子,每条狗有三块饼干。有通 知说,这场战斗将被命名为风车之役,拿破仑还为此设立了一个新的绿旗勋章,并授予了他自己。在这一片欢天喜地之中,那个不幸的钞票事件也就被忘掉 了。

庆祝活动过后几天,猪偶然在地下室里发现了一箱威士忌。当天晚上,从庄主院子那边传出一阵响亮的歌声,令大家惊奇的是, 中间还夹杂着英格兰的野兽的旋律。大约在九点半左右,只见拿破仑戴着一顶琼斯先生的旧圆顶礼帽,从后门出来,在院子里飞快地跑了一圈,又闪进门不见 了。但在第二天早晨,院子内却是一片沉寂,看不到一头猪走动,快到九点钟时,鸣声器出来了,目光呆滞,尾巴无力地掉在身后,浑身上下病怏怏的。他把大家叫 到一起,传达了一个沉痛的消息:拿破仑同志病危!

一阵哀嚎油然而起。庄主院子的门外铺着草甸,于是,大家踮着蹄尖从那儿走过。他们眼中含着热泪,相互之间不安地询问:要 是领袖拿破仑离开了,我们可该怎么办?农庄里此刻到处都在风传,说雪球最终还是成功地设法把毒药掺到拿破仑的食物中了。十一点,鸣声器出来发布另一项公 告,说是拿破仑同志在弥留之际宣布了一项神圣的法令:饮酒者要处死刑。

可是到了傍晚,拿破仑却显得有些好转,次日早上,鸣声器就告诉他们说拿破仑正在顺利康复。即日夜晚,拿破仑又重新开始工 作了。又过了一天,动物们才知道,他早先让温普尔在威灵顿买了一些有关蒸馏及酿酒的小册子。一周后,拿破仑下令,叫把苹果园那边的小牧场翻一遍土。那牧场 原先是打算为退休动物留作养老用的,现在却说牧草已经耗尽,需要重新耕种;但不久以后便真相大白了:拿破仑准备在那儿播种大麦。

大概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几乎每个动物都百思不得其解。这事发生在一天夜里十二点钟左右,当时,院子里传来 一声巨大的跌撞声,大家立刻冲出窝棚去看。那天夜晚月光皎洁,在谷仓一头写着七戒的墙角下,横着一架断为两截的梯子。鸣声器平躺在梯子边上,昏迷不 醒。他手边有一盏马灯,一把漆刷子,一只打翻的白漆桶。狗当即就把鸣声器围了起来,待他刚刚苏醒过来,马上就护送他回到了庄主院子。大家都想不通这是怎么 回事,只有本杰明呶了呶他那长嘴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看出了一点端倪来,但却什么也没说。

几天后,莫丽在阅读七戒时注意到,又有另外一条戒律是被大家记错的。他们本来以为,第五条戒律是任何动物不得饮酒,但有两个字他们却都忘记了。实际上,那条戒律应该是:任何动物不得饮酒过度

《动物村庄》-行刑


http://book.sina.com.cn 2003102000:00 新浪读书

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的狂风暴雨总算是过去了,但很快,天上又是雨雪交加,雪片大如席。旷日的严寒直到二月才见和缓。动物们都在全力以赴 地赶建风车,因为谁都清楚:外界的眼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们,如果重建风车的行动又告失败,那些两眼冒火的人类定会为此幸灾乐祸。

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类扬言他们根本就不相信风车会是被雪球破坏的。他们宁愿相信风车的倒塌纯粹是因为墙壁的厚度不够。动物 们虽然从来不这么看,但还是决定筑墙的厚度不能少于三英尺,而不是上一次的仅仅一英尺半。这在一方面意味着动物们已经更加小心谨慎,一方面也意味着采石工 作量的成倍加重。但采石场上好长时间都是不化的积雪,严重阻碍了工作的进行。后来,天气渐渐干燥,才勉强开工了,但大家再也不像早先那样满怀希望、信心十 足。总有难以驱散的冷意,总有难以压制的饥饿感。只有拳师和三叶依然保持着当初的干劲。鸣声器不时地来做一些华丽的演说,把劳动的乐趣与工作所带来的神圣 感阐述得淋漓尽致。但真正给大家鼓舞的却是拳师那无与伦比的任劳任怨和他时刻不离嘴边的那句格言:我要加倍努力。

一月份,开始出现了食物短缺。突然间发现粮食储备已经严重不足。上面的通知说要额外给大家发些土豆,可随后却发现由于地 窖的遮盖不够严密,绝大部分的土豆都已经遭受了严重的冻伤,真正能吃的只有很少的一些。这段日子里,谷糠和萝卜成了大家唯一的食品,虽然上面定的调子只说 祸根是一场小型的自然灾害,但大家实际面临的差不多就是不折不扣的饥荒了。

对外遮掩这一实情已成了当务之急。因为风车的倒塌而壮了胆的人类更因此捏造出种种新奇的谎言。比如有谣传说这里所有的动 物都在饥荒和瘟疫中垂死挣扎,并爆发了一次甚于一次的内讧,同类相食和吞食幼崽的惨境更是每天都在发生。拿破仑深知其中利害,便决意利用温普尔先生的中立 身份来做些辟谣。本来,温普尔的每次来访都很少与动物们接触。但这次,拿破仑却挑选了羊和其他的一些动物,要他们在温普尔能听得到的地方,装出一些无意的 闲聊,内容都围绕着口粮增加的主题。不仅如此,拿破仑又下令把储藏室里那些空箱子填满沙土,再把仅存的一些粮食薄薄地盖在上面,一切就绪之后,便找个适当 的借口,把温普尔领到储藏室去,不经意地让他瞥上一眼。温普尔就这样被骗了过去,如愿以偿地为辟谣工作出了大力。

但掩盖问题并不等于解决问题。到了一月底,余下的口粮已经实在无法再维持下去,如果弄不到粮食,农庄就真的要崩溃了。这 些天来,拿破仑不再轻易露面,整天地呆在庄主的院子里,气势汹汹的狗把守着那儿的每一道门。一旦外出,总是颇具威仪,六条狗前呼后拥着,对任何走近的动物 报以凶猛的吼叫。即使在星期天的早晨大家也常常见不到他,而总是由鸣声器来发布他的最新指示。

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鸣声器郑重宣布:从今以后,所有的母鸡都必须把鸡蛋上交。因为通过温普尔的中介,拿破仑已经签了一份每周出售四百只鸡蛋的合同。这笔生意所赚的钱可以解决迫在眉睫的口粮短缺问题,农庄也就可以因此坚持到夏天。到了夏天,情况就会好转了。

这项指示引起了鸡群的强烈抗议。虽然此前就已经有过这种说法,说这种牺牲恐怕是必不可少的,但鸡群从不相信这种事真会发生。 此时,他们刚刚备好的蛋是准备用在春天来孵化小鸡的,因而便抗议说,现在拿走鸡蛋就等于谋财害命。于是,出于对自身基本权利的维护,他们在三只年轻的黑米 诺卡鸡的带动下,索性豁出去了。他们飞到椽子上下蛋,让鸡蛋落到地上打得粉碎。这是农庄里自琼斯被逐之后的第一次带有反叛味道的做法。对此,拿破仑立即采 取了严厉措施。他指示停发鸡的口粮,同时下令,任何对鸡的同情行为都将被视为反叛,当事人将被处以极刑。狗来负责具体的执法工作。坚持了五天之后,鸡终于 投降了。在这期间共有九只鸡死去,遗体都埋到了果园,对外则宣称他们是死于一场鸡瘟。温普尔对此事毫不知情。鸡蛋严格地按时交付,每周都有一辆食品车来农 庄里验货取货。

雪球再也没有踪影。但关于他的传闻始终不断。有的说他就躲在附近的农庄里,不是在狐木农庄就是在平茨菲尔德农庄。此时, 拿破仑和其他农庄的关系也比以前稍有改善。碰巧,在农庄的场院里,有一堆已经堆了十年的木料,于是温普尔就建议把它卖掉。皮尔丁顿先生和弗雷德里克先生愿 意出价,可拿破仑还在犹豫,拿不准卖给谁好。大家注意到,每当他似乎要和弗雷德里克先生达成协议的时候,就有谣传说雪球正躲在狐木农庄;而当他转而联络皮 尔丁顿时,就又有谣传说雪球正躲是在平茨菲尔德。

初春时节,突然有一件事震惊了整个农庄,即,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雪球常在夜间秘密地潜入!动物们全都吓坏了,躲在 窝棚里夜不能寐。据说,每天晚上他都在夜幕的掩护下偷偷地溜进来,蓄意报复,无恶不作。他偷走谷子,弄翻牛奶桶,打碎鸡蛋,践踏苗圃,咬掉果树皮。不论什 么时候,不论是什么事情搞糟了,通常都要把原因推到雪球身上,要是一扇窗子坏了或者下水道堵了,准有谁断定这是雪球在夜间干的。储藏室的钥匙丢了,大家都 坚信是雪球给扔到井里去了。但奇怪的是,在终于发现钥匙原来是被错放在一袋面粉底下之后,他们还是这样对雪球的罪恶坚信不移。奶牛异口同声地称雪球在她们 睡觉时溜进牛棚,偷喝了她们的奶。那些在冬天曾给大家带来无尽烦恼的老鼠,也被指责为雪球的同伙。

有鉴于此,拿破仑下令对雪球的行踪进行一次全面调查。他在狗的护卫下亲自来做这项工作,其他动物全都谦恭地尾随在后。每 走几步,拿破仑就要停下来,嗅一嗅地面上是否有雪球的气味。他嗅遍了每一个角落,从谷仓、牛棚到鸡窝和苹果园,几乎到处都发现了雪球的踪迹。每到一处,他 就把嘴伸到地上,深深地吸上几下,随即惊异地大叫道:雪球!他到过这儿!我闻得出来!一听到雪球这两个字,所有的狗都一齐呲牙咧嘴,发出一阵令大 家胆颤心惊的咆哮。

大家全被吓坏了。对他们来说,雪球就像某种隐身的恶魔,无声无息地出没在他们的周围,伺机施展他的邪恶。到了晚上,鸣声器把大家召集起来,惶惶恐恐地做出宣告:

同志们!我们发现了一件最可怕的事情,雪球已经向平茨菲尔德农庄的弗雷德里克卖身投靠。而弗雷德里克那家伙正在计划着袭击 我们,妄图霸占我们的农庄!雪球将作为他的向导出卖我们大家。更糟的是,我们一向以为,雪球的反叛仅仅是出于骄傲和野心。可我们错了,同志们,你们知道什 么才是他真正的动机吗?雪球打从一开始就和琼斯是一伙的!他自始至终都是琼斯的密探。我们刚刚发现了一些他丢下的文件,这才获悉了这个实在难以令人相信的 大秘密!同志们,依我看,这就能给很多的问题以圆满的答案了。在牛棚之役中,虽然幸亏他的阴谋没有得逞,但他想毁灭我们的企图难道不是昭然若揭吗?

大家都愣住了。比起破坏风车的那桩事来,这项罪名可要严重得太多了。但大家实在难以接受这一事实。他们都还记得,在牛棚 之役中,雪球英勇的冲锋陷阵是有目共睹的,而且,即使在琼斯的子弹已射进它的脊背时他也毫不退缩。现在,就连拳师也搞不懂了。他卧在地上,前腿弯在身子底 下,眼睛紧闭着,绞尽脑汁想把思路理顺。

我不信,他说道,雪球在牛棚之役中奋勇冲杀,这是我亲眼看到的。战斗一结束,我们不是就立刻授予他一等动物英雄勋章了吗?

那是我们的失误。同志们,因为我们现在才知道,他实际上是想引诱我们走向全军覆灭。在我们已发现的秘密文件当中,这一点写得清清楚楚。

但他的确是负伤了,拳师说,我们都看见他一边流血一边冲锋陷阵。

那也是他阴谋中的一部分!鸣声器叫道,琼斯的子弹只不过擦了一下他的皮。要是你能识字的话,我会把他自己写的文件拿给 你看。他们的阴谋,就是要在关键时刻发出一个信号,让雪球逃跑并把农庄留给人类。他差不多就要成功了,我甚至敢说,要是没有我们英勇的领袖拿破仑同志,他 的奸计早就得逞了。难道你们不记得了,就在琼斯一伙冲进院子的时候,雪球突然转身就逃,很多动物跟着他就跑?还有,就在那一会儿,大家全乱套了,几乎就要 完蛋了,是拿破仑同志突然冲上前去,大喊:消灭人类!同时一口咬住了琼斯的腿,难道你们不记得了吗?你们肯定记得!鸣声器一边左蹦右跳,一边大声叫 喊。

既然鸣声器把那副场景描述得如此逼真,大家便相信是确有其事了。不管怎么说,他们记得在激战的关键时刻,雪球的确曾经掉头逃过。但是拳师还是有些疑惑。

他慢吞吞地说:我还是不能相信雪球一开始就是一个叛徒。他后来的所作所为是另一回事,但我认为在牛棚之役中,他是一个好同志。

我们的领袖,拿破仑同志,鸣声器以缓慢而坚定的语气宣告,已经明确地——明确地,同志们——声明雪球一开始就是琼斯的奸细,是的,远在筹划起义之前他就是奸细。

噢,这就不一样了!如果这是拿破仑同志说的,那就肯定不会错。拳师说。

这就是事实的真相,同志们!鸣声器大叫着。但动物们注意到他那闪亮的小眼睛向拳师怪模怪样地瞥了一下。他转身要走,忽然停下来又强调了一句:我提醒农庄里的每个动物,你们要睁大眼睛。我们有理由相信,眼下,雪球的密探正潜伏在我们中间!

四天以后的一个下午,拿破仑召集所有的动物在院子里开会。在集合完毕之后,拿破仑威严地从屋里出来了,佩戴着他的两枚勋章 (他最近已授予自己一枚一等动物英雄和一枚二等动物英雄勋章),还带着他那九条大狗。那些狗围着他蹦来蹦去,发出让所有动物都毛骨悚然的吼叫。大 家默默地蜷缩在那里,似乎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拿破仑严厉地站在那儿,向下面巡视一番,接着便发出一声尖细的惊叫。于是,那些狗立刻冲上前去,咬住了四头小猪的耳朵, 把他们往外拖。那四头小猪在疼痛和恐惧中嗥叫着被拖到拿破仑脚下,耳朵流出血来。狗尝到了血腥味,发狂了好一会儿。更让大家吃惊的是,有三条狗竟然向拳师 扑了过去。拳师看到他们扑来,不慌不忙地伸出巨掌,在半空中踢翻一条狗,又把他踩在脚上。那条狗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忙不迭地求饶,另外的两条狗见事不好, 夹着尾巴飞跑回来。拳师不解地看着拿破仑,不知道是该把那狗踩死呢还是放掉。拿破仑变了脸色,对拳师厉声呵斥。拳师便抬起脚掌,让那条狗带着伤在哀号中溜 走了。

喧嚣立即平静下来。那四头小猪浑身发抖地等待发落。有的动物还记得,他们正是曾公开抗议拿破仑废除星期天大会的那四头小 猪。接着,拿破仑喝令他们坦白罪行。他们没头没尾地交代说,自己从雪球被驱逐以后一直和他保持着秘密联络,在捣毁风车的罪行中也有他们的配合,并且还和雪 球达成一项协议,打算把动物农庄拱手让给弗雷德里克先生。他们还补充说雪球曾在私下里对他们透露过,他过去几年来一直都是琼斯的特务。坦白刚刚结束,他们 的喉咙就被狗的厉齿咬穿了。

行刑完毕,拿破仑声色俱厉地质问还有谁要坦白什么。在这种恐怖气氛的压迫下,那三只曾经在鸡蛋事件中领头闹事的鸡战战兢兢 地走了上去,说雪球曾托梦给她们,煽动她们违抗拿破仑的命令。坦白完毕,她们也没逃过被杀掉的命运。接着上来的是一只鹅,说他曾在去年的收获季节私藏了六 穗谷子,并在当天晚上吃掉了。一只羊也坦白说她曾向饮水池里撒过尿,但这是雪球怂恿她这么干的。另外两只羊交待道,他们曾经谋杀了一只老公羊,那是一只十 分忠实的拿破仑的信徒,他们在他正患咳嗽时,追着他围着火堆转来转去。这些动物都被当场处以死刑。拿破仑的脚前已经尸体成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闻所未闻的事情就这样有了一个开场。

等一切都过去,猪狗以外的动物,便都挤成一堆溜走了。他们既惊又惧,但却说不清到底什么更使他们害怕——是那些和雪球结成 同盟的叛逆更可怕呢,还是刚刚目睹的对这些叛逆的残忍的惩罚更可怕?过去,类似的流血场景也时常可见,但远不如这次来得阴森恐怖,因为这就发生在他们自己 同志的中间。从琼斯逃离农庄直到现在,还从没有发生过动物之间相互残杀的惨剧,就连老鼠也未曾受过伤害。这时,大家已经走到小山包上,尚未完工的风车孤零 零地矗立在那里。躺在那里吧,挤在一起可以取暖。三叶、莫莉、本杰明、牛、羊,鹅群和鸡群,除了猫之外全都在这儿了,而猫在集合的时候就已经失踪了。一时 间没人说话,只有拳师还站着,一边烦躁不安地走动,一边用尾巴不断地在身上抽打,最后,他终于说话了:

我不明白,我真不愿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我们的农庄里,这一定是我们做错什么了。如果说有什么补救办法,我想关键就是要更加努力地工作。从今天起,早上我要再提前一个小时起床。

他步履沉重地走开了,走向了采石场。一到那儿,便连续采了两车石头,直拉到风车的建设基地,忙到晚上才收工回去。

大家都挤在三叶的周围默默不语。在他们躺着的地方,可以俯视整个村庄:狭长的牧场伸向那条大路,耕地里长着碧绿的麦苗,还有 草滩、树林、池塘,还有农庄里的红色屋顶和那烟囱里冒出的袅袅青烟。这是一个春天的傍晚,夕阳的光辉洒在青草地和茂盛的丛林之上,荡漾着片片金辉。他们忽 然感到,这是他们自己的农庄,每一寸土地都归他们自己所有,他们为此惊讶,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发现这里竟是如此美丽,如此令他们心驰神往。三叶已经止不住 夺眶而出的热泪。如果她有办法能够说出此时的想法,她肯定会说:我们已经背离了当年为推翻人类而许下的诺言,这些残酷的杀戮并不是我们在大猪梅杰鼓动起义 的那天晚上所向往的。对于未来,如果说她还曾有过什么设想,那就一定是设想了这样的一个社会:在那里,没有饥饿,没有鞭子,一切平等,大家各尽所能,弱者 能够得到保护:就像在大猪梅杰讲演的那天晚上,她曾经弯曲着前腿保护着那一群迟到的小鸭子一样。但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竟处在了一个不敢讲真话的世界里。 当那些气势汹汹的狗到处咆哮的时候,当眼看着自己的同志在坦白了可怕的罪行后被撕成碎片的时候,她的心里竟然没有反叛或者违命的念头。她知道,尽管如此, 他们的现在也要远胜于琼斯时代了;再说,当务之急还是要防备人类的卷土重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都要始终忠心耿耿,辛勤劳动,服从拿破仑的领导,完成他 交给自己的一切任务。但她仍然相信,她和其他的动物曾满怀期望并为之不懈奋斗的,并不是今天的这般场景;他们建造风车,勇敢地冒着琼斯一伙的枪林弹雨冲锋 陷阵也不是为了将来会落得这般结果。这就是她此刻的深切感受,只是千头万绪竟然无法说出。

于是便张开了喉咙,低低地唱起了英格兰的野兽。这曲调忽然有了异乎寻常的感染力,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了这支旋律,一遍又一遍,和谐却缓慢,低沉却凄然。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大家以这样的心态、这样的嗓音唱起这支不能再熟悉的歌曲,别有一番滋味涌上了心头。

突然,歌声却被鸣声器打断了。他在两条狗的陪同下,宣布了拿破仑同志的一项特别命令:英格兰的野兽已被废止。从今以后这首歌列入禁唱之列。

大家怔住了。

为什么?莫莉囔道。

不再需要了,同志们,鸣声器冷冷地说,英格兰的野兽是革命歌曲。但革命已经成功,今天下午对叛徒的处决就是整个革命 的最后行动。另外,敌人已经全部被打垮了。我们在英格兰的野兽中所表达的是在当时对未来美好社会的渴望,但这个社会现在已经建立起来。这首歌已明显不 再有任何意义了。

大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正要有些抗议的时候,羊群大声地咩咩叫起那套老调子来:四条腿是好汉,两条腿是坏蛋。一直叫嚷了好几分钟,也就淹没了这场争议。

于是,英格兰的野兽再也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猪中的才子缪斯写的另外一首歌曲,它是这样开头的:

动物农庄,动物农庄,

吾辈誓不让汝受损罹伤!

从此,每个星期天早晨的升旗之后就改唱这首歌了。但对大家来说,无论歌词还是曲调,这首缪斯的作品都是远不能和英格兰的野兽相提并论的。

《动物村庄》-破戒


http://book.sina.com.cn 2003102000:00 新浪读书

整整一年,动物们像奴隶一样地终日劳作。但好在他们乐在其中,无论流血还是流汗都心甘情愿、毫无怨言。他们知道:虽然辛苦,但在这里所付出的一点一滴都是真正地为了自己,而决不再是去养活那帮游手好闲、寄生成性的人类。

从初春到夏末,他们每周都要工作六十个小时。八月,拿破仑又规定了星期天下午也不能休息。虽然在理论上讲,在这一时间段的工 作与否完全出于大家的自愿,不过,无论是谁,凡是缺勤的都要被减去一半的口粮。但即使算上加班,大家还是发觉有些活根本就是干不完的。今年的收获是略逊于 去年的,而且,因为耕作没有及早完成,本来该在初夏就播种番薯的两块地至今颗粒无收。冬天该怎样生活呢?悲观的预想灰蒙蒙地笼在大家头上。

风车的事引起了一连串意外的难题。按说,农庄里本就有一个质地很好的石灰石矿,动物们又在一间小屋里发现了大量的沙子和 水泥,所有的建筑材料就这样极其顺利地齐备了。但问题是,谁也没有砌石和建筑的经验,虽然面对大量石料却一个个全都手足无措。十字镐和撬棍看来是必要的工 具,可是,动物们谁也不会用后腿站立,也就无法使用这些只适合于人类生理特点的工具。在他们徒劳了几个星期之后,才有不知是谁想出了一个利用重力作用的主 意:采石场上到处都是巨大的圆石,大家用绳子绑住这些圆石,再由牛、马、羊和所有能抓住绳子的动物合在一起——甚至猪有时也在关键时刻搭个帮手——拖着石 头,慢慢地沿着斜坡拖到矿顶。到了那儿,再把石头从边上堆下去摔成碎块。这样一来,运输的工作倒显得相对简单一些了。马用货车拉,羊零碎地拖运,就连莫莉 和本杰明也套上了一辆破旧的两轮座车,尽了他们微薄的心力。就这样到了夏末,石料便积累充足了。接着,在猪的监督下,风车工程终于正式启动。

不幸的是,整个采石的过程一直进展缓慢。仅仅把一块圆石拖到矿顶,常常就要竭尽全力地干上整整一天。还有些时候,石头虽 然被顺利地从崖上推了下去,却毫发无伤。多亏拳师发挥了超常的作用,要没有他那身万夫不挡的蛮力,恐怕什么事都不会干成。在圆石开始往下滑,拉石头的动物 因此而大声哀哭地被拖下山坡时,拳师总是能及时赶到,拉住绳索,制止了一场迫在眉睫的悲剧。拳师的全力以赴与任劳任怨为他赢得了全体动物们衷心的钦佩和赞 叹。三叶经常会过来叮嘱他要多加小心,不要劳累过度伤了身体,但他从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只是一如既往地用我要加倍努力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这两 句口头禅来回答所有的问题。他甚至同那只报晓的小公鸡商量好,把叫醒他的时间由原先的比大家提早半小时改为提早三刻钟。同时,尽管日常的工作已把时间几乎 都占满了,但他仍要抽空,独自到采石场去,孑身一人,装上一车碎石,闷头向工地拉去。

这年夏天,尽管工作艰辛,但大家的境况还不算太坏,虽然他们能够得到的口粮并不比琼斯时代能多多少,但比起那时来至少也不 能算少。关键在于,除了自己的食用之外,大家再也不必去供养那五只寄生虫了。有了这至关重要的一点,其他的种种些小不足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另外,动物们 的工作效率在这时也大有提高。比如锄草这类活,动物们可以干得完美无缺,而人类却永远也做不到。再说,动物们也不再干些小偷小摸了,篱笆也因此而完成了它 的历史使命,大量的维护工作自然也完全可以省去。但尽管如此,夏季刚过,就有大量的各种各样意料不到的困难一下子涌现出来:农庄里需要煤油、钉子、线绳、 狗食饼干以及马蹄上钉的铁掌,但农庄里是不生产这些东西的。后来,又有了对种子和化肥的需求,还要有各类工具和风车零件。这些东西能从哪儿来呢?大家谁也 想不出个头绪。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动物们照例集合起来准备接受新的指令。拿破仑忽然宣布,他已经决定执行一项新的政策,允许动物农庄同邻 近的农庄做些交易——这当然不含任何商业目的,而仅仅是为了获得某些稀缺物资。他说,为了风车工程,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因此,他决定卖掉一些干草和小 麦,而且,如果还需要更多的钱,那就得卖鸡蛋了,毕竟鸡蛋在威灵顿一直是很抢手的。拿破仑还没忘了对母鸡做些思想工作,说为风车工程而做的任何牺牲都将是 她们最高的荣耀。

动物们再次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决不和人来往,决不从事交易,决不用钱,这些早年的建园宣言不是早已经确立并且深 入人心了吗?那些信誓旦旦的情形至今都还历历在目,纲领性的东西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加以篡改呢?那四只曾在拿破仑宣布废除大会议时提出过些许抗议的幼猪胆 怯地准备发言,但刚一听到狗的咆哮便很快闭上了嘴。接着,羊又照例咩咩地叫起来四条腿是好汉,两条腿是坏蛋!一时的难堪场面也就算顺利地对付过去了。 最后,拿破仑抬起前蹄,平静了一下气氛,宣布说他已经作好了全部的妥善安排,任何一只动物都不必介入和人打交道这项最为可鄙的事务当中,因为作为领袖,他 将把全部重担都压在自己肩上。一个住在威灵顿的名叫温普尔的律师已经同意担任动物农庄和外面社会的中介人,他将在每个星期一的早晨来访以处理全部的对外交 易事项。最后,拿破仑照例以一声:动物农庄万岁!的高呼结束了讲话。动物们便齐声高唱英格兰的野兽,会议就此散场。

会后的安抚工作是鸣声器的拿手好戏,他向大家打了保票,说反对从事交易和反对用钱的宣言从来没有获得通过,搞不好连有关 的提议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如果追溯谣言的根源,那就很可能是某一个来自雪球的阴谋诡计。对那些还是半信半疑的动物,鸣声器便厉声问到:你们分明是把梦里 的事和现实生活搞混了!同志们,你们见过这个宣言的记录吗?它写在哪儿了?自然,这类东西从来都没有见诸文字过。因此,动物们便真的相信是他们自己搞错 了。

那个叫温普尔的家伙是个律师,络腮胡,矮个子,一脸奸诈。他的业务规模不大,但他本人却精明过人,早就看出了动物农庄会产 生对经纪人的需求,并且佣金会相当可观。按照协议,每个星期一温普尔都要来农庄一趟。动物们对人类还是存留着几分畏惧的,看着他来来去去,都避之唯恐不 及。不过,在他们这些四条腿的动物看来,拿破仑向着两条腿的温普尔发号施令的情景,激发了他们无比的自豪,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让他们感觉到这个新政策还是相 当不错的。现在,他们同人类的关系早已今非昔比。但是,人们对动物农庄的嫉恨不但没有因为它的兴旺而有所消解,反而历久弥深。而且每个人都坚信:动物农庄 的破产只是迟早的事。他们还在小酒店的聚会里,用充满图表的论证来说明那个风车注定是要倒塌的;或者,即便它能建成,那也只是个转不起来的废物。虽然如 此,他们对动物们对农庄的管理能力也不由得刮目相看了。他们在称呼动物农庄时,不再固执地沿用梅纳农庄这个名字,而是终于认可了动物们的叫法,用起了动物农庄这个原本是公认为离经叛道的名称。所有人都放弃了对琼斯先生的支持,而琼斯先生自己也早已万念俱灰,不再怀有任何复辟的希望,静悄悄地移居到 国外去了。如今,多亏了这个温普尔,动物农庄才有了和外面的世界相接触的机会。但小道消息总是不断,说是拿破仑正准备同狐木农庄的皮尔丁顿先生,或者是平 茨菲尔德的弗雷德里克先生签订一项商业协议,不过,这个协议只会和两家中的一家签订。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猪突然搬进了庄主的院子,在那里住下了。这一回,动物们又模糊地想起来,在早先的宣言里有一条是反 对这样做的。可鸣声器又及时出现,及时地告诉大家事实并非如此。他说,猪是农庄的首脑,理所当然地应该有一个安静的工作场所,这才能保证各项决策工作的顺 利进行。再说,对于维护领袖(近来他在谈到拿破仑的时侯,已经开始使用领袖这一尊称)的尊严,一所洁净的房屋是远胜于一间猪圈的。尽管这样,但在一听 到猪不但使用厨房来进行烹调,而且还占用了客厅当作娱乐室之后,还是有一些动物为此深感不安。只有拳师满不在乎,淡淡地说了一句拿破仑同志永远正确。但是三叶却坚持认为确实存在着一条反对使用床铺的戒律。她跑到谷仓那里,试图从七戒当中找出答案。结果却发现她自己已经把学业荒疏到连单个的字母都认 不出来的程度。她只好找来莫莉。

莫莉她说,你来给我念一下第四条戒律,它是不是说了决不能睡在床上什么的?

莫莉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拼读出来。

它说,任何动物不得睡在床铺上使用被褥她可算念了出来。

三叶觉得有些突兀,她从不记得第四条戒律提到过被褥,可它既然就写在墙上,那一定就是本来如此了。刚巧,鸣声器在几条狗的陪同下从这儿路过,他从一个特殊的角度来解释了整个问题。

那么,同志们,你们已经听到我们这些猪睡到床上的事了?这又有什么不好?你们就不想想,真的有过什么戒律反对睡床吗?床只 不过是指代一个睡觉的地方,从这一点来说,窝棚里的稻草堆就是一张床。这条戒律根本就是反对被褥的,因为被褥才是属于人类的发明。我们已经把床上的被褥全 撤掉了,另外换上了几条毛毯。这也足够舒适了。可是同志们,我得告诉你们,我们的工作要消耗大量的脑力,和我们如此多的付出相比,这些东西并不见得有什么 过分。同志们,你们总不能不让我们得到休息吧?你们一定也不愿让我们因为劳累过度而失职吧?更重要的是,你们中有谁愿意看到琼斯那家伙回来吗?

大家总算消除了疑虑,而且也不再议论这件事了。几天之后,听到又有宣布说,今后猪的起床时间要比其他动物晚上一个小时, 也就不再有谁对此抱怨什么。到了秋天,大家都累得不行了,好在心情尚佳。说起来他们已经在各种艰难困苦中熬足了整整一年,在卖掉了一些干草和谷物之后,用 来过冬的口粮就显得不很充裕了,好在风车补偿了这一切。工程已近一半了,秋收以后,是一连串秋高气爽的日子,大家的干劲因此而提高了不少。他们整天都在拖 运石块,奔忙不休。看着墙壁在一尺尺地加高,觉得自己的辛勤劳动实在是充满了无穷的意义。拳师甚至在夜里也不闲着,总爱借着月光再多干上一两个小时。大家 的乐趣就是在忙里偷闲的时候绕着进行了一半的工程走来走去,赞叹着那墙壁的强度和近乎完美的垂直,赞叹着自己用数不清的汗水换来的成果,对一件如此伟大的 工程能够在自己的手里完成而惊喜交加。唯独老本杰明对风车毫无热情,他如同往常一样,除了不断地重复着驴都长寿这句饱含玄机的名言之外,就再也无所表 示了。

十一月到了,刮起了猛烈的西北风。一直多雨,没办法和水泥了,风车工程只得中断。一天晚上,忽然间狂风大作,整个农庄都 被撼动得发抖,谷仓的顶棚瓦片翻飞。鸡群被突然惊醒,嘎嘎乱叫,仿佛在梦里听到了远处有枪声响起。好容易熬到早晨,动物们走出窝棚,发现旗杆已被风吹倒, 果园边上的一棵榆树也被连根拔起。突然,大家一齐惊呼起来,一幅令人绝望的场景呈现在他们面前:风车毁了。

大家发疯似的冲向现场。一向沉着干练的的拿破仑跑在最前头。是的,他们的全部奋斗成果倒在那儿了,只留下一地狼籍,他们 好不容易弄碎又好不容易才运来的石块散乱在四处。大家呆呆地望着这些碎石块,心都碎了。拿破仑默默地踱着步子,偶尔爬在地面闻上一闻。他的尾巴僵直,不时 左右抽动几下,这正是他深思的表现。突然,他停住了,好像是拿定了主意。

同志们,他的声调非常平和,你们知道这是谁在做孽吗?你们知道昨天晚上究竟是谁毁了我们风车?就是雪球!他突然 吼道:这是雪球干的!这个叛徒!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他摸黑爬到这儿,毁了我们近一年的辛勤劳动。是的,他妄图阻挠我们伟大的计划,他像疯狗一样地报复 我们!同志们,我宣布对雪球判处死刑。并且,无论是谁,只要能够抓到雪球,并能依据我的判决对他行刑,就将被授予二等动物英雄勋章和整整半莆式耳的苹 果。

竟然是雪球犯下了如此的滔天大罪!动物们既惊愕又愤慨,便开始商量对付这个穷凶极恶的敌人的办法。几乎与此同时,在离小山 包不远的草地上,发现了一行模糊的猪蹄印。虽然那些蹄印只能跟踪出几步远,但看得出是朝着树篱缺口的方向。拿破仑对着蹄印仔细地嗅了一番,然后一口咬定那 一定就是雪球,并猜测雪球有可能是来自狐木农庄。

别再犹豫了,同志们!拿破仑又抬起了头:还有工作在等着我们,我们要重建风车,而且就从今天早晨开始!在这个冬天 之内我们定要完工!我们要投入全副精力,不管刮风下雨。我们要让这个卑鄙的叛徒知道,我们的宏图伟业是不会就这样被轻易破坏掉的!记住,同志们,我们的计 划不仅不会有任何改变,反而更要一丝不苟地进行下去。前进吧,同志们!风车万岁!动物农庄万岁!